第一章 程氏程牧阳（1）
“没关系，都不过是李莲英那个老太监偷拿出宫，被卖到海外的，起码给了那位，还是长久在中国境内，算是保护国宝了，”只有和她一同长大的沈家明，说话颇为酸溜溜，“大不了记在你哥哥账上。不过北北，你怎么会对程牧阳这么慷慨？”
这日午后，天气有些沉闷。
“尺寸合适的镯子，戴上就很难再摘下来，而且玉镯合适就等于选取了主人，硬要拿下来也不好，”南北说得有模有样，“这是用来镇店的宝贝，还是要先生和小姐考虑好，才方便试戴。”
不过道理倒是真的，虽然店里有专门用来取玉镯的手油，可这样合适的尺寸，戴上再要取下来，的确需要吃些苦头。
程牧于她，是曾有过一段时间接触，就差点破关系的物理系高材生。而自己于他，只在大学念了半学期就被迫离开，没有点破那稍许暧昧关系的女孩子。所以，在这里，在台州，在沈家私人的玉坊里，再见面，该做些什么？
某晚她埋头做数分的课业，那个女孩子才问她被个男孩子暗恋这么久，有什么想法没有？她有些茫然，俄罗斯美女穿着小短裤，晃荡在她眼前说，那个叫程牧的男孩子自从她入校时，就开始关注她了。
难怪，他才从头至尾都只会问她：“你还好吗？”
这次因为沈公来到台州祭祖，从美欧、印尼、墨西哥和内地各省市赶来的沈氏后人足足有170人，却只有沈公和两个儿子，住在老宅里。南北也陪着住在这里，早到了一周，每日除了见各色长辈小辈，就是去老宅子附近的玉坊。
之前的事情南北真不知道。可当时的她，却早有了感觉。
“怎么不直接戴上？”程牧饶有兴致，看了眼她手里的玉镯。
翌日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，南北乌龙间的一个玩笑，送出了市值七千万的玉镯。这间玉坊本就是做私藏和地方政府展览用，算是沈家给故里增添的一些政绩。所以少了什么，多了什么，倒不会有人真的去计较。
几个同学都被吓得不轻，倒是她这个中弹的，还有那个蹩脚的伤口处理员都很镇定。她小时候在云南曾经历过真正的枪战，所以除了疼，真就没什么负面情绪，可从警察做笔录，到最后住院，程牧也都没表现出特别情绪，的确震撼了她。
那时候她被送到医院，医生用比利时味道的法语不停追问，到底是谁取出的子弹？程牧终于被迫承认是自己时，她还诧异于这个男孩子的胆大。只不过他手边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，伤口真是难看的不行。
况且如同程牧这样的物理系高材生，应该一路读书，最后顺利进实验室才对。
真是……过分。
“真的吗？”那个女人眼睛里有着愉悦的情绪。
“怎么可能。”她摇头晃脑，嗤之以鼻。
她却没有犹豫，将并排的两个玉镯都拿出来，挑了最小的那个，转身替女人试戴。她轻握住女人的手，将玉镯自并拢的四根手指穿过去，压到了拇指下的虎口处，尺寸竟然非常合适：“这个值得收藏，大小也很适合这位小姐。”
“你对军火买卖之类的，有什么看法？你想要过那种日子吗？”她仰靠在椅子上，举着自己的书，眼睛却在悄悄瞄着他。
“如果有，可以都拿出来。”程牧看着她的脸，仔细端详久违的故人。
只有一次，只有那么一次，她试探过他。
现在想想，似乎自己始终就生活在多雨的地方。在比利时的那几年，也是多雨，可是气候却非常舒服，夏天最高超不过28度，冬天深夜最低只徘徊在零度。
那时以为是学物理的，大脑构造不同。
她本是想吓唬吓唬他。
后来再如何补救，她右臂上侧都留下了明显的疤痕。
刚想要张口要凉茶，却愣在了那里。
这话说的虽然唬人，可话语完全不专业，倒像是江湖骗子。要不是沈公预先留下话，这位大小姐无论做什么都随她，她们还真不敢让南北这么直接拿出来。
“这个好吗？”女人举着手臂，看他。
“稍等。”
不得不说，之后她再没有过这么贴心的保姆。
南北有些不敢相信。
中国台州。
推门而入，浓郁的檀香气混着空调冷风，扑面而来。正对大门的琉璃屏风后，有台湾歌仔戏腔飘出来，拿腔挂味儿，一丝不苟的老派风格。
南北笑著说：“这里最好的翡翠，应该还没有都拿出来。”
是程牧。
可虽是雨雪多，却大多是粘稠的小雨，和落地即化的小雪。
“有，”她轻扬起嘴角，对店员要过来钥匙，走到巨大玻璃展柜前，打了锁。
对于她的问题，他万全漠视了。
程牧瞧了她一眼，用笔尖轻敲点着桌面，有那么一瞬笑得像是个老谋深算的狐狸：“听上去，你很憧憬？”
沈家明倒是有些意外，却疏忽了金刚鹦鹉的厉害，险些被啄到手指。可就在鹦鹉疯狂撞笼子的时候，还不无感慨地瞧她：“真巧。”
门外真是下火的热。
“还不错。”他倒是惜字如金。
她从比利时中途退学回国后，已经四年没有离开云南。
“不是，沈公派人带他来的时候就说过，无论挑中什么，都算是送给晚辈的。”店员很是唏嘘，亏她们还为老板省钱，藏着这些最好的翡翠，没想到就被南北给败了。
她真的很享受，这样一对一的中文对话。
沈公在接受一家台湾媒体的深访，她左右无事，又从老宅子后门而出，沿着小路走到玉坊。
她怔了一瞬：“你是说程牧阳？”
“是啊……真巧。”
“是啊，程老板的第四个侄子，程牧阳，”沈家明站起来，仔细端详窗口笼子里的鹦鹉，“程家从来都是选贤不选亲，自从程公迈入七十岁开始，这个程牧阳越来越频繁出现，俨然已经是程家的小老板。”
猛地享受空调的冷风，她不禁惬意眯起眼睛，长长地吐了口气。
那个下午，外边是比利时常有的阴雨天，他坐的离她很近，身上的衣服都是特意烘干过的，有淡淡，暖暖的味道，她身上的衣服也是如此。
她没有走出大门，而是走进了内堂，地毯是很厚重的那种，走在上边有着软绵绵的触感。因为她的靠近，两个人都看过来。
内堂有两三个客人，有个人非常醒目。
根本不该有任何牵扯。
没想到程牧真的就拿过来，直接一套，给那个女人戴上了。
程牧手肘撑在红木桌边沿，只是瞧着她，眼睛里仿佛有着笑，可却没有露在脸上：“这些看起来都不错，有没有特别值得收藏的？”
她站在女人左侧，悄悄把视线越过去，无声问他：女朋友？
如此大的展柜，却仅有两个玉镯，足可见其价值。
玉坊是私人所有，多被地方政府用来展览，招待贵宾，不会有太多的闲人。
手中的红茶，散发着袅袅的热气。
江浙刚好进入了梅雨季节，天气像是多雨的云南，都是熟悉的气候，倒也不觉得离家很远。
那场堵上900公里的大雪，十数年难遇。
不过她太特殊的家庭，让她没有深想，而且似乎，她对他还差了那么一些些感觉。
她说话的声音低下来，偏过头去对身边早已熟识的店员说了几句话，很快，就有人端来了她所说的那些“很好”的镯子。
程牧阳，他原来就是程牧阳。
她身后跟着的两个女店员，绷着不敢笑。
那个女人应该是很懂这些的人，眼睛里满满的欢喜，低头一个个细看过来。
“是熟客吗？”
南北眼看着这么好的玉镯给了别人，轻吐口气，给女店员示意可以算账了，女店员抿嘴笑笑，没有往柜台走，反倒直接躬身，引着两个人走出了屏风。
那时候因为天气潮湿，伤口并不是那么容易好。
南北对内堂看见自己的女孩比了个噤声的手势，悄悄从后堂走过去，远远地，仔细看他。
这里是私藏的玉器店，第一天来的时候，沈公给她说过，凡是能够来这里的人，都是和沈家有关系的人。难道，他也和沈家有关系？
她喔了声：“我认识他的时候，不知道他是程家的人。”
回到学校后，很多同学都发现她身边多了个漂亮的混血男孩子，兼任保姆。当时南北和个俄罗斯女孩住在同一个房间，他个男孩子进出总是不方便，可没想到同住的女孩竟很愿意成人之美。
他的语调非常标准，比起自己这个前后鼻音不分的人，真是规整了不少。
程牧穿着黑色的衬衫，除了手腕上的表，浑身上下再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。只这么坐着，单手搭在桌子边沿，看着身边的女人挑镯子。两个人偶尔有交流，均是在用粤语对话，这种地方语言对于声线好的女孩，真是加分不少。
她还记得当初告别时，他的模样。那时的他是个年轻的男孩子，高瘦，黑色的短发，只有眼睛是非常漂亮的褐色，像波斯猫。而眼前，这个活生生存在的人，已不再是男孩子，早已长成个确确实实的男人。
可是到今时今日，她总算有了答案。程家是以军火生意为主，他怕才怪。
如果不是自小看她长大的沈公回乡祭祖，她也不会来到台州，陪老人家重游故里。